提起中国青年,人们想到的多是影视剧作品中那些奋斗在繁华都市里光鲜又孤独的男男女女,充斥着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在奋斗与进阶的路上狂奔到失真。 这个讲究逼格的少数群体演绎的浮华幻象,渐渐盖住了整个中国的真实模样,让这个刚从田间地头成长起来几十年的传统国家失去了本有的烟火世俗味。光鲜之下,中国这个庞大的社会到底是如何维系的? 离开城市,走进那些正在进化的郊区,混在县城,融入县城,一切就都有了答案。两年前,一个从城市回归县城的80后对于自己的生活有感而发,洋洋洒洒总结了透过县城看到的中国本质——一个乱象从事、新旧交融的社会。
固化阶层、特色文化、生活习惯、城市建设、人才发展……倍感压抑的年轻人描绘着县城的若干条条框框,如飞不出笼的鸟儿一般,想用复杂交错的枝丫固定出一个天赋异禀的环境呈现给世人,却缺少了一种旁观者的统扩和清明。
县城作为承上启下的社会环节,诚然装下了偌大中国社会的一切特性,是看懂中国的最佳渠道。
中国最真实的人间烟火,在未进化完全的县城
从金融街、电子城、商业区、工业园出发,坐十几站地铁,回到三环外的住所,在门口的超市买好吃喝,上楼窝上一晚,第二天原路返回,日复一日三点一线的生活,得空会去商超、景区逛逛,换个采光好的住处要付出数年甚至十几年的代价,越出压抑的工作圈要面临失业的风险,每天在职场宫斗与家庭伦理间挣扎厮杀……
这是繁华的都市,年轻人一边涌入一边逃离的围城。都市里高楼林立,都市里火树银花,都市里香车宝马,都市里科技发达,都市里财富层叠,都市里为利益无声绞杀……中国最新、最好的东西,似乎都汇聚在大都市里。都市是进化成功的神兽,是社会先进文明的所在,是未来之城。
但这种进化却将人从群体共生的依赖性生物以明暗规则强行掰成一个个孤立个体,随之而来的是千篇一律的、不真实的科幻感与距离感,上千万人的社会无知无觉中失去了一些群体社会所必须的生存环节。
这种略显单一的环境不是文化的根源所在,也看不到复杂社会的真容,装不下中国。完整的中国,在遍布天南地北的、不起眼的、刚刚开始进化的县城。
县城远不如城市繁华、规整、精致、文明、富裕,县城的道路从宽敞到坑洼,沿街的摊贩永远混乱无章,穿搭土气的人到处横冲直撞,三四块钱一顿饭苍蝇馆万年生意兴隆……这个农业到工业混杂的转型中间区看起来一派半新不旧的乱象。
但在县城,只要开上半小时车,就可以一路路过繁华的商业一条街、陈旧的老社区、刚投用的新区、城边的工厂,路过油绿的田野与森林,最后来到河边,支上鱼竿钓半天鱼,看一侧的工厂浓烟滚滚,一侧的农民带着遮阳帽在田里忙碌,看运粮菜瓜果的货车与载人进城出城的小客车杂乱往来……
这样的地方,充满着真实的忙碌与质感的悲喜,也是当下中国的完整缩影。
中国传统文化与新兴文化,在县城里交融碰撞
农村的学生从县城走出去,城市里奋斗累了的青年回县城安家,有业务和关系的人频繁从县城跑大城市,向往乡村生活的城里老人、青年回县城走亲戚、度假……县城作为农村与都市的衔接口,同时承载着传统文化与新兴文化,形成了多形式碰撞并生的复杂文化形态。
祭祖、修祠堂、逛大集、操办大年节……这些传统习俗在都市里被冲淡到可有可无的,在县城和农村却传承得最完整兴隆。小县城的人依然习惯上坟、拜佛、行老令,逢劫搬迁都要找风水先生算上一算,颇有些封建社会的陈旧底色,但一些传了几千年的一些东西也凭这样的方式保留下来。
在工作机会较为均等的都市,男女平等被悄然推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但传统的重男轻女、男尊女卑观念在县城却仍然繁盛。男性是一家之主,男主外女主内,大事男人出头之类的思想在小城市根深蒂固。
扭曲的是,与之相对的,婚嫁彩礼却被炒上天。一边将儿子视为“赔钱”的建设银行,女儿视为一本万利的招商银行,一边认为男人的地位远高于女性,生女儿仍不如生女儿讨长辈欢心,这种社会急速转型带来的矛盾在县城随处可见。“青天大老爷”的传统官权崇拜在县城表现得异常突出。
相比于大城市被各种形式监督、被视为服务型的政府职员,县城的官员可算是高高在上,不可挑战的权威,但凡有一点权力都可以在当地横行,都有“纳贡”、“受拜”的资格,甚至连教师、医生之类的职业都被自动划入高端、不可得罪的行列。
素质低是城镇人的通病,多数城镇人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对规则和法律漠视,言行举止更为粗俗随性,也更乐于拉帮结派搞不法团体,容易被邪教、传销诱骗。为此,县城一直摆脱不了脏、乱、差的形象,被视为中国民间世俗传统的代表。
但随着越来越多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回归县城,带去一些新兴的文明习惯,努力驯服老一辈人留下的种种弊病,浑浊的世俗之风里又开始夹杂一点清新,形成一种碰撞又交融的混杂的社会风气。县城是卧虎藏龙之地,“文化人”是真的有文化,很少欺世盗名。
但县城也是低智庸俗的汇聚地,简单的骗局有人上当,不堪入目的表演赚生活,年节假日酒鬼满街,赌博打牌悄悄攒局,闲人们看着直播上天入地,中国社会的所有乱象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蛛丝马迹。
中国式家族关系,在县城里有血有肉
都市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各自忙于维生,家庭关系狭窄,家族关系单薄,个人和三五人小家庭为单位的模式凸显,整体凝聚性弱。但在县城,提起亲属和家族关系,几乎每个家庭都可以拉出长长的一张族谱来,一生不打几次照面的人也可以通过爷爷、太爷爷辈去拉上些关系。
这种方式让社会无形中凝结成一个个大小族群,每个族群团体之间又通过姻亲关系链接,纵横交错的关系网使得社会既团结紧密又很容易产生群体性对立分裂。
城市里的“拜访”是一种维继关系的方法,在领导、老师、同僚、帮得上忙的远亲之间流转,更多关乎利益,但在家族关系强大的县城却分成了两极,一极是实在的走亲戚,一极与大城市一样为利益勾连。
县城里的人情比城市里“便宜”得多,找个亲戚求个人只是一张嘴的那么简单,遇到事首先想到的是认识的谁谁谁可以帮个忙。这种根深蒂固的思维和习惯使得官僚模式在县城大行其道,人际交往里关系永远至上
在县城,有才华不一定有出路,但有人脉一定不会落沦落街头。亲密的家族关系给了县城人浓厚的关爱感,但也带来了异常多的束缚和干涉。无论什么长辈看到一个年轻人,总要问那老三句——有对象了吗?结婚了吗?在哪里工作?不回答就被视为长辈异端、另类。
一个人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家庭收入几何,谁出了轨,谁升了官之类都会被当做茶余饭后一传十十传百,成为人尽皆知的公开讨论信息,几乎没有秘密和私人空间可言。
庞杂的社会关系使得县城人总有许多家族事宜要处理,七大姑八大姨家的丧葬婚礼、七叔公八舅爷家的置地升学、亲属患病、不知名的请柬、朋友的朋友求帮忙……
一切在县城都是需要打点的“人情”,不可推脱,以致“随礼”、“骗礼”成风。家族关系从乡村延展到县城,再链接到都市,当下正在逐级弱化,但这种关系网中的精华与繁复,却完整保留在了有上有下的中间环节,使得县城成为“中国式关系”的集大成之地。
中国阶级分层,在县城里触手可及
在浩大的城市里,阶级分层很容易就被数千万的人口和广泛的分区稀释了,上层与下层的人各居各处,各过各的生活,交集寥寥,阶级矛盾虽然存在、虽然在扩大,但却更像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幻影,想攀高枝难于登天,想重拳出击无处着力。
但在县城不同,县城的阶级分层分明且触手可及。当官的有当官的圈子,经商的有经商的圈子,文化的有文化的圈子,富人有富人的圈子,穷人有穷人的圈子,但在县城,这些圈子却是虚线圈,中间留有无数穿插进各方关系的空白之地。
穷人有说得上话的富亲戚,富人有一堆等着求援的穷亲戚,当官的与经商的联姻,经商的与搞文艺的结友,搞文艺的依傍当官的,当官的又是穷苦出身……
一个人口不到百万的地方,这长绵亘的关系网连边缘人都一并网了进去,涵盖之广使得每个人都有可能亲自参与、亲耳听闻,阶级分层也以这种方式在人们心中被强化,变得如有实质。
县城里的权力集中程度异常之高,一两个机关干部和商界精英的一两个决定足以改变整个城镇的未来走向。而多数寻常人只是分母,大梦想没有机会实现,大委屈无处申述,只能看身边的人呼风唤雨,自己在不高的房价、不高的工资、无所突破中平庸一生。
这种阶层之间被一面面墙隔断,结构始终坚如磐石、无懈可击,但无权无势、无人可求的底层人面对如此壁障却显得格外无能为力,新兴势力不被允许崛起,遍地开花的情况不会出现。
新与旧共存,雅与俗并举,权利至上,阶级分明,这是中国社会的真实现状,即便在当下这个越来越发达文明的时代,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不受这些规则的制约。
这些规则放在浩大大城市,如繁星沉入夜空,并不起眼,但放在县城这样的浓缩环境里,人们便有了直接触摸一切的可能,可以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深刻感受最多的社会碰撞。中国是什么模样?
不是影视镜头里的一两个镜头的繁华寂寞、青葱豪迈,而是千枝万叶、复杂多元、永远有值得深究之处的庞大社群。
人的一生,可以从乡村走到县城再走到都市,也可以从都市走向县城再走回乡村,无论混在哪里,不轻视任何一种存在,不简化理解任何一种现象,摆平心态、细细研磨,便能看到事物本质,不盲从、不错认、不错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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